“我不是要同你唱情歌”

冬日重逢

■去年《捡到一只猫》的番外,阿帕契的某个时间点


  

阿帕契整理好风衣,接过店员递来的热狗与咖啡,推开门呵了口气与冷风撞了个满怀,游鱼似的混入人群。

尽管他并不张扬,但是他标志性的金色眼睛实在引人注目,挺直的鼻梁、清晰的轮廓,明明边走边吃却流露出一种奇异的优雅,好像他天生就该在人视野中心。面对向往的眼神,阿帕契并不扭捏,朝着可爱的姑娘,而后迈开长腿毫不犹豫地离开,给足了人幻灭的时间。他身上似乎随着热咖啡一起散发着热气,那是一种永远年轻的活力,是他无论如何看起来都强健有力、充满生机。

路过广场的时候,阿帕契撕下一点儿面包扔给鸽子,快到圣诞节了,天气实在冷,他只驻足观看了一会儿便离开,并不好奇鸽子为何不归巢。阿帕契转身离开的时候有小孩惊扰了鸽群,身后传来扑棱的振翅声,他回头映入眼帘的就是素白的鸽群翻飞在灰蒙蒙的天空,成了灰暗画布中唯一的色彩。

圣诞前夕街角那家酒吧总是发放免费的啤酒,阿帕契这几天顺路经过总会进去蹭上两杯。满满一杯啤酒他一口气酒喝到了底,酒吧里的人为他爆发出阵阵欢呼,他把酒杯翻倒过来向下抖了抖示意自己喝干净了,冲着人们笑,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。阿帕契会不着四六漫无目的地同身边的人闲聊,他见过太多太多,故事有趣极了,更何况他又高又帅,有人上前问他的名字,他就笑笑把刚满上的啤酒一饮而尽,酒杯随手塞进一个人手里,起身拍了拍外套笑着挥手道别离开。

这会儿天已经黑下来了,街道还弥漫着圣诞前夕的热闹,暖黄色的灯光透过窗户流露出这个年代难得一见的平和,他哼着刚学来的《欢乐颂》,步伐散漫地走回家。

他租住的地方是常见的屋子,带着一个小院子,有些破落了,显然主人并不常打理,阿帕契确实从未管过都是房东女士留下的,他住进来后只剩难得几株他不认识的植物争抢着地盘,竞相开出野蛮的花。

进了屋黑暗的房子显得冷清,他不需要开灯,径自走向壁炉往里面添柴,火焰驱散了一些寒意,火光照亮了周围的陈设:丝绒沙发、留声机、琴盒还有桌上廉价花瓶里一直将败的玫瑰。

阿帕契坐在沙发上打开琴盒——他漫长的生命令他有充沛的时间接受新事物,他觉得那个人会喜欢这种声音——他拿出小提琴,像抚摸情人般温柔地调试琴弦,拿过琴弓随意拉了一曲,悠扬的琴声在空旷的屋内回响,轻快的乐曲试图填满屋内的寂静。曲拉得不错但他忍不住皱了皱眉,琴弓在手上打了个圈再次搭回弦上,深呼吸平静心情,略一回忆奏起了那个人用叶子给他吹的小调。过去太久了,但他坚信自己没有记错,至少这段不知名的小调给他的感觉一如当初。

等音乐充斥了这间房子阿帕契才满意地将琴重新收好,习惯性摸了摸针翎形状的耳坠,如果换了平时他或许会变回猫窝在壁炉边上睡上一觉,等醒来或许世界都将换新,毕竟以他的阅历如此复杂的变局也是第一次遇见。但需是临近圣诞——这个洋人的春节——的缘故,他被一路来的人们的情绪感染,也或许有那段小调的催化,他决定写封信。

手上的钢笔是他游历途中的传教士送他的,过去许多年了依然好用,他也不是追求新鲜的人自然也没打算换。他总能从这些逐渐老旧、纯熟的事物中获取奇异的愉悦,大抵是因为是上了年岁的东西总散发些独特的韵味,也或许只是因为他也是这样的老东西,无法不共鸣。所以那人还是想错了,阿帕契哪里没心没肺,他喜欢的总是好好记在心上不肯放手。阿帕契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,烟是街边随意买的粗制土烟,不精致但胜在味道浓烈口感粗糙,烟头白灰之下露出一点红光轻微地跳动着,寂静的屋内还能听见烧过烟卷的哔啵声,有种独特的韵律在里面。

阿帕契刚来到这的时候并不抽烟,抽烟的样子会让他想到醉生梦死的清廷,他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的盛世会衰颓成那样,他虽然不是人,但对那片土地同样怀有深深的眷恋,不忍看他被肆虐于是咬牙离开了停驻千余年的神州,漫无目的地飘荡在海上,随缘来到了新国度。但是他太寂寞了,陌生的语言、流失的信仰、空出一半的床榻,他这时候会想起曾经,他知道那个人始终和圣火同在心中,但也不否认有那么些时刻他想要再次看到信徒向明尊祈祷,再次拥抱温暖的实体。所以在酒吧喝酒时有人递来一支烟的时候他没有拒绝。

刚接过烟时,他连划火柴点着的动作都显得生疏,第一口甚至把自己呛得咳嗽不已。给他烟的男人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,他说你居然真的是第一次抽烟。阿帕契很奇怪,问他为什么,他以前好像没表现过这方面的兴趣。男人被他说的一愣,居然也认认真真思考起来,最后他说你这人看起来很有故事,很适合烟酒。阿帕契也就笑笑,他确实有很多故事,只是能对旁人倾诉的不过只言片语,真正重要的那些只需要潜入在蜀中的雨、融进大漠的风,不需要时刻反刍咀嚼。他伸手向人又要了一根,第二根烟他已经抽得有模有样了,颇有几分行云流水的味道,不说的话或许会以为他是个老烟枪,但那确实是他第二次尝试。

烟雾带着他的思绪缭绕而上,模糊了关于冬日的一切。深沉的蓝墨水自上而下、自右向左地晕下工整的汉字,从前他的字歪歪扭扭被那人嘲笑了个够,现在不一样了,横竖撇折个个都有韵味,只不过他也没法找那人炫耀,只能从写意的字迹下窥探些许沉重的过往。阿帕契光看长相风流轻佻,有一双勾人的金色眼睛,并不纠结于时代的进步反而让他有着一种站在时代前沿的独特气质,可他的字遒劲得老派,是藏着月色下的刀锋,骄矜又诗意。阿帕契在此地的经历也算得上精彩纷呈,随便挑捡上一件事都够说上一宿,但落到笔上也只凝练出薄薄几页纸。

钢笔快没墨了,最后那句“安好勿念”干涩得紧,好似不经意流露出的烦扰的真相。阿帕契砸吧了一下嘴,将近的烟抖动了两下,红光跳动间落下一小串银灰,在信纸上烫出一点斑驳的焦痕。他当然不介意,捏着信纸抖了抖装进信封,拉开抽屉扔了进去,里面攒了满满一沓信件,从过去到现在,各式各样。他知道信寄不出去,因为收件人他也不知道在哪,也或许始终在他身边,只是他没办法再次触碰。

室外依旧是祥和的静谧,千里之外他来时之处正遭受着巨变,在炮火轰鸣中,雄狮发出痛苦的嘶鸣,古老的四九城在血与泪铸就的变革中摇摇欲坠又焕然一新。而阿帕契只是凝滞在时光里的一枚碎片,唯一的联系已经永远停在了大唐,他只是无法选择地被遗弃在时间的浪潮里,裹挟着冲向崭新的、陌生的、不属于他的时代。

阿帕契捏着那沓信颠了颠,突然下定决心,当他放下信拿好换洗衣物走向浴室的时候步伐意外的轻快。

第二天阿帕契拿着那沓信,戴上一副墨镜,看到从窗帘缝隙进来的光线给陈设铺上没有暖意的灰白色,他哼着歌走向冬日的邮局,门锁落下发出清脆的咔嗒声。墨镜掩盖不了他脸庞硬朗的线条,深灰的风衣衬出他挺拔修长的身躯,蹬着长靴随着曲踩点走向邮局,整个人洋溢着一种奇异的生命力。

阿帕契在信封上随机写下记忆中和那人去过的地方,他甚至不记得信里都写了什么,但末尾总是一句“安好勿念”,就像当时答应好的那样他会走很多地方看很多事,不需要他操心。他不知道那些地方还在不在,多半是不在了更大可能连名字都改了,但他并不在乎。

阿帕契想:寄了就好,寄到哪里都无所谓了。

他在信封上郑重的写下自己地名字,用师父教他的文字,这是他最后一次这么写。当他走出邮局的时候,阳光施舍一般从浓厚的云层穿透些许,蒙上一层不知所谓的暖意,照得阿帕契的耳坠闪着光。

“抱歉!”

阿帕契出邮局门时同人撞了个满怀,那人下意识说了母语是阿帕契听了上千年的发音,他愣愣地看着那人,撞他的人抱手致歉匆忙冲进邮局。阿帕契愣在原地怔怔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。

“诶,你怎么还在这?”一个小时后男人办完事情出门看见阿帕契有点意外。

阿帕契摘下墨镜,金色的瞳孔明亮灼热,看得男人下意识想逃避。

“你好,我叫阿帕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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