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不是要同你唱情歌”

恍然醒悟

■在某一个瞬间后知后觉的爱情


临毕业的时候唐延问陆华要不要和自己面试同一家公司,陆华思考了几天后拒绝了,他想好好找找自己的路。他家境好有充分的试错空间,唐延也就没有再多说,一天天忙碌的跑东跑西见不到人。

陆华毕业后就去旅游了,上山下海跑这960万平方千米,离开家才会发现自己无论走到哪都有个根挂在那,陆华也就近回了趟家。母亲很高兴自己不着调的小儿子还能记得回家报道,揉搓着陆华的脸大喊“怎么又瘦了”;大哥正好送女儿回来过暑假,和他打了声招呼,问了问近况;父亲问他有没有想好要做什么,他摇了摇头说还在找 问他有没有心仪的人带回来看看,他没说话。

陆华一个人走到哪玩到哪,碰到江湖纷纷事,遇见各色各样的人 唯独手机上和唐延的对话框始终置顶。其实他们没什么好聊的,陆华自由自在随风而去,唐延实习生活乱得一团乱麻,东奔西跑,往往凌晨给他抱怨下近况,似乎也不求陆华能回应,只当他是个树洞,只不过最近越来越少消息了。陆华没明白唐延是几个意思,只是将那些消息留着,偶尔看看。

母亲拉着他逛街给自己拎包,陆华左右无事扯过一顶帽子扣在头上,拖着步子跟上母亲,母亲往他背上掴了一掌强行叫他挺直腰杆。

临到商场,陆华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叫上自己,等着他们的还有母亲的姐妹和个漂亮的女孩。陆华皱着眉,从女孩脸上看到了相似的表情就明白了两人都是被迫的。

母亲和小姐妹有说有笑,两个年轻人根本融入不了,并肩走着怪尴尬的,女孩轻咳两声和他对上眼,电光火石间两人达成了革命友谊,一起浑水摸鱼。不过男的俊女的靓,并肩走着似乎还挺像一回事,陆华垂下眼看了看身边的女孩,她的鼻子很挺,眼角微微上扬让他有种奇异的既视感,恍惚了一下他意识到这很像唐延。女孩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,转过头疑惑,陆华如梦初醒般,对女孩说了句抱歉,你很像我的朋友。正对着女孩的脸,那点既视感又消失了,陆华心里觉得有点奇怪,他觉得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想到唐延。

陆华觉得自己似乎得抓住了什么,但是那种感觉很模糊他说不上来,直觉和唐延有关,可又说不清为什么是他。

似有若无的香气让陆华抽了抽鼻子,侵袭得突然,让他一下抽离出那种奇怪的想法,掩盖了即将抓住的灵感。往味道源头望去才发现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一家香水店边,导购在给一位客人试香,陆华嗅觉也确实好,隔着这么远也闻到了,是很熟悉的味道。

“对这个感兴趣?”女孩注意到他的不一样,悄声问了一句。还不等陆华回答,前面一直关注着两人动静的陆母以为是有了进展,没去深思自家儿子那点异样,趁着陆华还没把拒绝的话说出口,就推着人进店:“去试试、试试!”


一进店陆华就觉得晕乎,瓶瓶罐罐样样精致,写着他猜不明白意思的标签,看着母亲和她的小姐妹还有那姑娘如数家珍的模样,不由感慨男人和女人真的很不一样。也或许不止男女不一样,男人和男人也很不一样,至少他觉得唐延在这肯定是如鱼得水。

唐延在他们这届是出了名的风流,身边姐姐妹妹从来不缺,间或也有男生追求,也交往过几任,虽然不长久但都是好聚好散没有人说他的不是。要陆华来说唐延多少是有点中央空调了,任何人和他相处都会舒服,女孩子们喜欢这样一个漂亮贴心的男闺蜜,虽然在男生那能听到不少羡慕嫉妒的言论但是也没人真讨厌他,分寸把握得紧,哪怕是陆华也忍不住和唐延这样的人亲近。

唐延过得还很精致,每周固定护肤,住宿那四年陆华都看惯了唐延贴着面膜打游戏。同样,唐延也会用香水,他的柜子里有不少,买了新的也会让喷一点在自己身上让陆华闻闻评价一番。他用的分量一向很巧妙,离的近了才能闻到隐约一点,而到了那个距离也就到了社交的边界,一点香味做诱,很容易让人踏过那条线,自我营造出虚幻的暧昧感觉。

这是唐延告诉他的。陆华人帅多金当然也不缺人追求,唐延每回都揶揄他,久了他也有点难以说出口的不爽,偶尔也会答应女孩说试试看。他是有责任心的,不敢说对女孩是不是真心喜欢上了,但既然答应了,做个二十四孝好男友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。和女孩出去约会唐延比他本人更兴奋,积极地出谋划策。唐延挑挑拣拣半天给他手腕耳后都喷了点香水,陆华抽了抽鼻子觉得别扭。

唐延帮他整理衣服,垂下眼陆华能看见他的睫毛长而翘,掩住了他的眼瞳。唐延告诉陆华,人是最容易也最喜欢自我欺骗的,一点点暗示,人就会自我完善出一个骗局,就像我给你喷的这点香水。唐延一脸嘚瑟地冲他笑,像是个恋爱大师,陆华就笑骂他渣男,唐延一撇嘴,斜乜他一眼说如果不是本来就有那方面的想法,这么点香味又算得了什么?我们距离够近吧,你觉得我对你有感觉了吗?陆华想在嘲讽他两句,但一下被这话噎住,心里头梗着什么上不去下不来的东西,好像是不爽,又应该比不爽多一点。但是唐延催他快点去别迟到让女孩子久等,他就没理清当时那点不爽到底是什么。

所以对陆华来说,唐延是个很微妙的存在:他很喜欢唐延这个人,但直觉也告诉他这人是个大麻烦。偶尔他也会察觉唐延在小心维系着什么,他戳穿不了也觉得不应该戳穿就陪着唐延一起。唐延总是出现得恰到好处,既不让陆华觉得打交道越界惹人烦。又不让陆华忽略,时刻提醒着陆华身边有他。所以陆华是很认可唐延这段话的,毕竟那天他总也觉得领子上残存的那点香是唐延那传递来的。

回忆至此陆华才如梦初醒般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那味道熟悉,那就是唐延最常用的款式,他不止一次见过唐延喷一点在身上,飞鸟一般轻巧穿梭在人群里。碰到陌生又曾有过些许缘分的事物总是会提起些好奇心,从前在宿舍他还嫌弃过味道太大被唐延赏了白眼,现在却是主动向导购询问了。


陆华分不清什么前调中调尾调,就觉得扑面而来一阵馥郁,低调优雅,男士的香烟雪茄、女士的口红粉饼,共同塑造出一场衣香鬟影的觥筹交错,木质香沉稳中混入果香的俏皮,摩擦出一片轻佻得体的清明,导购说这款叫做“绅士”。卓越、精致、心思缜密,从纷扰中截取出独特的礼貌,一点疏离一点动人。从唐延一贯的表现来看确实适合,对他来说确是锦上添花,但陆华就是觉得别扭。唐延确实是这样的,但不该只是这样的,只是这般礼貌疏离的绅士,那个亲吻不会那么炙热。

是的,他们有过一次吻,或许也不算是个吻,只是唐延单纯的献上双唇,与他紧贴。陆华甚至没有给一个回应。也并不是不想回应,只是那一瞬间陆华的大脑一片空白,口鼻间都是唐延身上的味道,一点香水混在浓厚的酒气里,偏偏就被陆华精准地捕捉,挥之不去。那时候唐延搂着他的脖子,满脸通红双眼迷离,冲他笑得几乎是稚气,他似乎很高兴,对陆华说:“你来接我啦!”还不等陆华说话,脸色难看弯下腰,一下吐在了陆华身上,酒精在胃里酝酿出恶心的酸臭,KTV里的人看到笑骂声顿时响亮起来,还算清醒的姑娘喊陆华给唐延领回去,陆华也就带着人告别了光怪陆离的K房。

陆华没有告诉唐延他们之间发生过这么一件事,他也不知道唐延是否还有记忆,毕竟当时他实在喝得多了,第二天醒来还是宿醉的痛苦。但是陆华始终不敢忘记,那人的唇瓣是柔软的、热烈的,和他淡然的外表截然不同,像是休眠的火山偶然惊醒,一瞬间的炙热足够融化一切;他也记得唐延对他说的那句话,只是他不知道那句话是不是对他,毕竟唐延当时打电话喊他来接的声音就已经浸满酒精,大着舌头话也说不清楚,约莫只是随便打了个电话喊人。

陆华下意识摸了摸唇,似乎还能感受到当时的温软。

导购阅人无数又擅长察言观色,看着陆华的神色变化,揣测道:“先生不喜欢这款吗?其实您的气质也不太适合,或许您可以试试这几款。”她指着边上几款,开始烂熟于心的介绍。陆华不明白一瓶香水怎么能有这么多感受,被念叨得头晕,一下找不到借口离开眼神开始乱飘,掠过一排排香水,突然被一瓶吸引了目光,他打断了导购的话:“试试这个。”

精巧的玻璃瓶里装着的液体晶蓝,深沉透彻的蓝色在灯光下流淌着光泽,干净又带着点神秘。导购去过喷洒一点向陆华展示:“这是‘冷水’,也是经典香,无论日常还是正式场合都很适用。前调是……”事实上导购后面说的话陆华一句也没听懂,也没去听,味道向他袭来的那一刻,内敛的香气从鼻腔一路直通大脑,那点浓艳还没让人腻味就转变得浅淡清冽,萦绕不去,说不出的酣畅淋漓,不像“绅士”那样隐隐约约的勾人,是一种让人舒爽的轻快自然、陆华垂下眼看着那一小瓶冷水,心想:是了,这才是唐延。

唐延就是这样,明明看着是纸醉金迷里流连忘返的主,实际上只是一阵穿堂风,清醒地掠过,拂过诸色霓虹,沾染世间红尘,所有人都记得身边有风吹过,尽头处他依然独身一人,不为谁而停留。那点雪松与烟草混合的悠长尾调,透过冷风勾起人心底一点儿念想,尚不注意就被冲淡消融,像初晨的雪一般。唐延没有那么多繁杂的色彩,剔除加注在他身上的各式标签,陆华看到的始终是初遇那天一件白T、水色牛仔裤,冲他伸手问好的唐延,少年人笑容阳光灿烂,干净清爽。就像这瓶冷水,纵使带上了撩人的冶艳,内蕴依然是沁人的爽冽。

“麻烦帮我包起来。”陆华指着那瓶冷水说,导购眉开眼笑开始包装,一小瓶香水包在一个大盒里,系上了深蓝的缎带。陆华下意识咽了口唾沫,内心有点儿茫然,除了香味的联想,真的没有别的了吗?陆华心里明白的,看到那瓶冷水的时候他觉得那蓝色像极了唐延挑染的头发。他隐隐发觉有什么超过界限的情绪在滋长,他没有去深想,眼神再次看向那瓶“绅士”,莹黄的液体在光下显得温润,他垂下眼,觉得喉咙还是干涩,开口的话也不流畅:“这个,也包起来吧。”


“买了什么?”女孩手里也多了个袋子,显然也是挑好了自己的,好奇地看向陆华手中两个袋子,毕竟在她看来陆华和这些实在不搭。

陆华打开袋子让女孩看:“一时兴起。”陆华并没有说谎,如果不是那时候荒唐的想起了唐延,他就不会驻足那么久,也不会结完账才记起自己根本用不上这些。但他也没想去退,大不了送给唐延,他前两天给他留言说转正了,有空来聚一聚庆祝,正好作为礼物送他了。

“冷水吗?好像不是很搭诶。”女孩一根手指点着腮思考着适配度,“水香太清了,陆哥你不像啊,绅士又太沉了,也不是很合适啊。”

陆华并不想多说什么,挥了挥手:“嗐,瞎买的。”


回家后,陆华扑倒在自己床上,“大”字瘫着深感疲惫,因为这一下午的拎包?陆华心里知道不至于,他还沿着青藏线走过一大段,那时候也没什么。陆华转头看向床头柜上放着的包装袋,叹了口气,他心里明白的,只是不肯深想,一直回避。他翻了个身,看着天花板,分明没有用那香水,却始终觉得味道经久不散。木质沉稳轻佻、水感清冽爽利,交织在一起勾出了一个完整的唐延。

陆华旅游这一年见过一次唐延,他刚刚走出塔克拉玛干,心中多了点少见的信仰,天高云阔,仿佛世界无处不可去,他飞机转动车转小车再转双十一路,背着行囊风尘仆仆敲了唐延的门。他凭着直觉去找唐延,那人一身家居服闲适和风尘仆仆的陆华形成鲜明对比,在看到陆华的那一刻显然也是茫然的,怔在原地。唐延敛了社交时公式化的笑容,深灰色的眼睛不再含着暧昧的柔情,如箭矢一般充满了对真相锐利的渴望。

唐延问他:“陆华,你为什么来?”


当时陆华像是逃难一般回避,不知所言了些什么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,只记得唐延明显暗淡的眼睛,以及收留他那两天莫名的隔阂。陆华死死盯着天花板,像是要把房顶看穿,他问自己:你为什么要去见他?

他可以有无数个理由,但是没一个理由可以说服自己,朋友?太远了,只是朋友他不会跨越千里去见那一面,甚至是看到唐延的那一刻,陆华就已经知足了。他闭上眼,深呼一口气,像是平复过于躁动的心跳,他向自己询问,自己也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。

陆华问:我是不是喜欢唐延。


陆华的手机响了,是唐延难得的“日记”。内容和从前没什么区别,琐碎平凡的日常,一片一片的解构了唐延的生活,又在陆华面前拼凑起来,让陆华觉得自己从未远离过唐延,自己还在他身边看着一切。

陆华突然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,他觉得唐延似乎不想自己和他的生活有太大的割裂。他就着这一下的灵感,冲动又慎重的打下一行字:唐延,你那天为什么吻我?

聊天框上方始终显示:“对方正在输入……”却一直没有新的内容显示。陆华没有后悔这个提问,他从唐延的行为也判断出他对那个吻也是有记忆的,他既然做出了选择跨过那条河,也就做好了准备接受所有他期望或者不期望的答案。陆华知道自己至少还有那个灯光迷乱的吻,足够滚烫了。

过了半晌,陆华电话响了,来电显示明晃晃“唐延”两个大字,他深呼吸平复过快的心跳,接通了电话。

“陆华,你什么意思?”电话传来的声音有些失真。都说忘记一个人最先忘记的就是声音,但是快一年没见,陆华对那个声音还是那么熟悉,听他说话的语气他甚至能勾勒出那人此刻的表情。

“就是字面意思,为什么吻我?”

对面沉默片刻,很轻地笑了声,开口沙哑苦涩:“陆华你个混蛋,为什么是现在?”

“现在很冒昧是吗?”

“是!”唐延的声音有些颤抖,“我吻你的第二天你就该问,毕业那天你就该问,你来找我那天就该问!你从不回我消息,我整个青春就是现在的备忘录,现在的你对我来说就是过期的中奖券,除了遗憾我想不出其他的词!”

“对不起。”陆华垂下眼,觉得有点渴,他想喝点水,“但我还是想说我很想你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还在用那个香水吗?我买了送你,就当转正礼物了。”

“很早就不用那个了,但是谢谢。”唐延说得很急却也没掩饰住哭腔,匆匆挂断了电话,留下一片忙音。

陆华半天才放下手机,看着香水的礼品袋,觉得眼眶有点热又觉得自己不配,恍然意识到青春真的结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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